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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烛烬替身

红烛高烧,满室流淌着粘稠的、近乎凝固的光。龙凤喜烛噼啪爆开一点烛花,蜡泪蜿蜒而下,像一道早夭的血痕。沈疏桐端坐在铺满百子千孙被的雕花拔步床上,大红的盖头沉沉压着,只能看见自己搁在膝头的一双手——涂着鲜红蔻丹,却白得如同新雪下的冻骨。

沉重的军靴声碾过地面,带着硝烟与血腥的寒气逼近。盖头被粗暴地掀开,金线流苏刮过脸颊,生疼。

顾承弈站在她面前,一身挺括的深青色戎装,肩章上的将星在烛光下闪着冷硬的光。他很高,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吞噬。他没有看她的脸,冰冷的手指却带着铁钳般的力量,猛地攫住了她的下巴,迫使她仰起头。

抬头。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新婚的暖意,淬着冰碴。他的拇指重重碾过她的下唇,抹开那抹精心涂就的胭脂,留下刺目的红痕。然后,他掐着她的下巴,强硬地将她的脸扭向旁边那面巨大的西洋穿衣镜。

镜子里映出一对男女,一个高大冷峻如出鞘的军刀,一个纤细苍白似易碎的瓷器。顾承弈俯身,冰冷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,带着审判的意味,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,扎进她的骨髓:

看清楚,沈疏桐。这双眼睛,这眉梢的弧度…呵,倒是学晚舟学得有七八分像。可惜,他冷笑一声,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颌骨,赝品终究是赝品。骨子里的下贱,怎么描画也变不成真金。

镜中的女子,眼睛确实生得极美,眼尾微微上挑,本该是妩媚多情,此刻却盛满了烛光也照不亮的死寂。听到晚舟两个字,那死寂的深潭似乎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
顾承弈松开了手,仿佛触碰她是什么肮脏的东西。他动作利落地从军装内袋抽出一纸电报,看也不看,像丢弃废纸般甩在她脸上。硬挺的纸张边缘刮过她的颧骨,留下细微的红痕。

你的好日子,到头了。他声音里淬着毫不掩饰的恶意,晚舟病危。等她回来,你该滚回哪个犄角旮旯,就滚回哪里去。

沈疏桐没有去接那张电报。它轻飘飘地落在她大红的嫁衣下摆上,像一片不祥的枯叶。她垂下眼睫,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,视线落在那张薄薄的纸上。

【上海仁济医院急电:林晚舟女士病危,速归。】

日期赫然是三日前。

一股熟悉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。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,试图将它压下去。然而那铁锈般的味道来势汹汹,冲破了她脆弱的防线。

咳…咳咳…她剧烈地咳嗽起来,单薄的肩膀颤抖着,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。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,温热的、粘稠的液体瞬间濡湿了掌心。指缝间,刺目的猩红蜿蜒滴落,不偏不倚,正落在她膝头那份象征着契约与屈辱的婚书上。

雪浪纸,泥金小楷写就的婚书。男:顾承弈。女:沈疏桐。百年好合,永结同心。此刻,沈疏桐三个字,被洇开的鲜血彻底吞噬、覆盖。

烛火在她低垂的视野里跳动、模糊,恍惚间,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仿佛又弥漫开来。冰冷的听诊器贴在胸口,那个戴着金丝眼镜、一脸悲悯的洋人医生,用生硬的中文宣判:

沈小姐…肺癌三期。情况…很不乐观。恐怕…最多只有半年时间了。

最多半年。

镜子里,映出她唇角沾着血的模样,狼狈又可怖。她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如鬼、唇角染血却兀自牵起一丝极淡弧度的自己,心底无声地回应着顾承弈的羞辱,也回应着命运残酷的宣判:

顾承弈,你用这纸婚书锁住一个替身的枷锁。而我…用它来记录我走向坟墓的倒计时。我们,到底谁更可笑

顾承弈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。看着她指缝间不断渗出的鲜血和婚书上那刺目惊心的红,他冷硬的眉头第一次拧了起来。那鲜红的血,似乎短暂地刺破了他眼中名为林晚舟的魔障,让他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名义上的新婚妻子——如此脆弱,如此…真实地濒临破碎。

这短暂的怔忡,给了沈疏桐一丝喘息之机。趁着咳嗽的间隙,她极其迅速地、用沾血的手从贴身的小衣暗袋里摸出一粒小小的、白色的药片。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,她头一偏,将那粒药片无声地压在了舌根下。一股浓烈的苦涩瞬间在口腔弥漫开,暂时压下了喉间翻涌的血腥。

顾承弈的目光还停留在那被血染污的婚书上,眼神复杂难辨。他忽然俯身,带着一种混合着烦躁与探究的粗暴,猛地攥住了她嫁衣的立领,狠狠向下一扯!

刺啦——

昂贵精美的苏绣料子应声而裂。大片莹白的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,精致的锁骨下,是圆润的肩头。而在那光洁的肩胛骨上方,靠近颈窝的位置,一道狰狞的、早已愈合的旧疤赫然显现!疤痕呈暗红色,微微凹陷,形状扭曲,分明是子弹高速旋转撕裂皮肉后留下的烙印。

那疤痕像一道闪电,瞬间劈开了顾承弈眼中仅存的冷漠。他瞳孔骤然收缩,死死盯着那道疤,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。

就在他心神剧震,被这意外发现的旧伤攫住全部注意力的瞬间——

沈疏桐抬起眼,沾血的唇瓣微微弯起,绽开一个虚弱却又带着奇异锋芒的、近乎挑衅的微笑。她的声音因为咳嗽和含药而有些沙哑,却清晰地穿透了红烛燃烧的细微声响,砸在顾承弈耳中:

顾督军…认得这颗子弹留下的疤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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